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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医调情志与叙事医学相关性
On the Relativity between TCM Emotion Regulation and Narrative Medicine
作者:梁家辉
发布日期:2023-01-06

梁家辉. 论中医调情志与叙事医学相关性[J]. 中华急诊医学杂志, 2023,32 (1):6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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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医调情志与叙事医学相关性

梁家辉

深圳市宝安纯中医治疗医院治未病中心失眠专病门诊,深圳 518000

Email: 290554578@qq.com

自恩格尔1977年提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至今已近半个世纪,但医学实践“重技术,轻人文”的现象仍普遍存在。2001年丽塔•卡伦教授以“技术-人文”二元医学认知[1],首提“叙事医学”概念[2],强调以患者为中心,关注心理、社会因素,倾听患者叙事,敏锐地共情与反思,建立医患互信,实现医学人文关怀落地[3]。中医学以“天人合一”“形神合一”等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和方法,关注形、神、自然、社会的整体联系,构建“生理-心理-社会-自然”的整体医学模式,强调精神情志在疾病发生、发展和转归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临床中要求医者应心怀“仁心”,以“病为本,工为标”[4],建立“标本相得”[5]的医患伙伴关系,运用四诊、调摄情志、内服外治等方法与患者真诚地沟通和情感互动,关切其内心感受,疗愈其疾苦,这种人文关怀与医疗技术并重的医学与叙事医学的内涵有许多相似之处。本文从中医调情志角度,研究与叙事医学人文关怀理论与实践的相关性,充实叙事医学的中医临床路径,为中医调情志寻找现代医学理论的基础。

1. 中医情志与中医调情志

1.1 中医情志

情志是中医学对情绪、情感的特有称谓,是主观意识到的内心体验、外观可被察觉的表情和伴随的行为、生理变化的一系列反应[6]。首先,情志是一种特殊的内心体验。各种情志体验能帮助我们了解复杂的心理世界,能敏锐地感知情志的变化,使与机体本能需求相联系的情绪变得强烈,与人的社会需要相联系的情感变得深刻,从而使情志具有独特的价值[7]。由于体验具有感受性、内在性,因此情志是致病的常见内因,正如喻昌所言:“故忧动于心则肺应,思动于心则脾应,怒动于心则肝应,恐动于心则肾应,此所以五志唯心所使也”。其次,表情是情志体验的外在表达,其中包括面部、语声和身姿三类。如:喜时,眉飞色舞,声调悦人,举止友善;悲时,表情悲痛,声音低沉,动作迟缓。正如《素问•解精微论》言:“是以人有德也,则气和于目,有亡,忧知于色。是以悲哀则泣下”,这说明外在的表情能反映出内心的情志状态。最后,情志反应伴随行为、生理变化。《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肝在志为怒,在变动为握;肾在志为恐,在变动为栗”。当人愤怒时,表现出握紧拳头,产生攻击行为;当人恐惧时,则产生浑身战栗,逃避行为。《素问•举痛论》言:“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说明情志过激则破坏正常气机,从而影响人体的生理功能,产生病理变化。上述的情志要素,为中医司外揣内,辨证论治,医患双方思想、感情交流提供了基础。

1.2 中医调情志

中医注重情志因素在诊疗当中的能动作用,据统计《黄帝内经》与情志相关的篇目多达159篇,占全书篇数的79.6%[8],因此,调摄情志在中医辨证论治的各环节均有体现。(1)辩证阶段。《素问•血气形志》言:“形乐志苦,形乐志乐,形苦志乐,形苦志苦,形数惊恐,是谓五形志也”,说明形体与情志相互依存,疾病当中必然相互影响,辨明形志是临床辩证的重点之一。《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听音声,而知所苦”,《素问·脉要精微论》言:“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强调倾听患者主诉、语音声调,观察患者的面部神色表情,切按脉象,可以辨别患者的精神情志状态,感知其内心疾苦,发现病因病机。(2)论治阶段。《素问·汤液醪醴论》言:“精神不进,志意不治,病乃不愈”,指出调畅精神情志在疾病治疗中的重要作用是病愈的关键所在。又言:“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强调精神内守,静志安详,克服不良情志的影响,在生活中保持乐观的心态,是治病延年的核心。《黄帝内经》中记载着丰富的情志疗法,如:祝由疗法、情志相胜法、说理开导法、暗示解惑法、导引吐纳、澄心静志等[9],常与针灸、推拿、中药、音乐、导引等疗法相结合治疗疾病,体现了中医心身同治的整体论思想。此外,强调医者要时刻秉持“仁心仁术”,以“病为本,工为标”,做到“神在秋毫,意属病者”[10],专心致志,小心谨慎,反思改进,维护患者利益,建立“标本相得”的医患伙伴关系是调情志的临床基础。以上均强调中医调情志在医患双方诊疗过程中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综上所述,情志作为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人类提供了尊严和价值[11],尤其在医患双方思想、感情交流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12]。中医调情志是在“整体观”、辨证论治的指导下,以“病为本,工为标”,建立“标本相得”的医患伙伴关系为基础,实践“生理-心理-社会-自然”的整体医学模式,以情志为焦点,医患沟通为方式,恢复患者心身健康为目标,是情志相关疾病辨证论治的高度概括,对个体健康有重要意义。

2. 叙事医学

医学的兴起其目的是为帮助患病中的人解除痛苦,关爱人是目的,解除病痛是手段。但随着医学的发展,崇尚技术的医生认为倾听患者的叙事没有价值,常忽略其内心感受,这种将具有独特性的主体降级为客体的疾病行为,必然导致医学目的偏移,破坏医患互信[13],在此契机下诞生了以人文关怀为核心的叙事医学。叙事医学是人学,以患者为中心,运用沟通、共情、反思能力,关注负面情感,重点探讨医患之间的关联性,以建立医患合作关系为目标,是实践医学人文关怀落地的工具。因此,必须掌握叙事医学“关注”“再现”与“归属”三大核心要素的内涵,方可运用于临床实践。

关注就是以患者为中心,除了症状体征外,还应包括患者的负面情感、生活环境、社会地位、文化程度等心理、社会因素,这既是关注的核心内容,又是整体论的体现。医者采用认识共情,全面地掌握患者的主、客观信息,通过情绪共情了解患者的内心感受、期望和担忧,运用创造性地理解所听到、看到和感知到的,为所听、所见和所感赋予形式、秩序,从而带来意义,这就是再现[14]。再现的主要形式是书写,如:传统病历和平行病历。此外,在问诊当中常遇到患者叙述繁杂,逻辑不清晰等情况,医者需要从繁杂而碎片化的信息中整理现病史和体征,解析其中的隐喻,再现给患者求证,这是另外一种重要的再现形式。然后医者可以通过行为共情,站在患者的角度,制定最符合患者需求的治疗方案[15]。经过前两个步骤后,医者向患者展示的信息是:我对你感兴趣,我认真倾听你的讲述,这是我所听到和理解的内容,我认为这些是你想告诉我的内心感受、期望和担忧,医患双方都确认无误后,就会建立归属关系。

因此,叙事医学的“关注”“再现”与“归属”是实践医学人文落地的必由之路,将心理、社会等因素视为与生物因素同等重要,其本质是以人为本、整体论哲学观的具体体现,对实现“人文医学模式”,即:“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建立良好的医患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3. 中医调情志与叙事医学相关性

如上所述,中医调情志与叙事医学的核心内涵具有一定的共通之处,两者均以患者为中心,涵盖“生物-心理-社会”因素的整体医学模式,强调医患真诚地沟通,关注患者的负面情感,运用共情,感知和尊重患者内心感受,反思自我德行,从而达成医患彼此互信,相互理解配合的合作关系,促进医患双方均付诸积极地行动。

3.1“病为本,工为标”与以患者为中心

何为标本?《说文解字》释标为“树梢”即末端、表象。本为“树的下部”即根本、根基。中医调情志临床中,十分重视标本的主次关系,认为“治病必求于本”[16],一切的临床活动都必须围绕“本”来开展工作,这是取得上佳疗效的关键。《素问·汤液醪醴论》言:“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邪气不服,此之谓也”。说明患者的心身状态,疾病,所需所想所愿是“本”,而医者的心身状态,治疗技术是“标”;即患者为“本”,医者为“标”。医者的一切临床诊疗实践都必须围绕患者病情,恢复心身健康,提高生存质量这个根本,进行全面诊察,不仅关注患者的生物因素,还要关注患者的内心的情感,社会自然因素,协助患者及其家属共同参与其中,从而整体治疗,治愈疾病。如果医患不能形成良好的合作关系,即“标本不得”,医者不能围绕患者的心身状态,疾病特点去辨证施治,病邪就不能被制服,则会造成疾病不愈“逆从倒行,标本不得,亡神失国”[17]的严重后果,甚至危及生命。

后世的医家深受“病为本,工为标”思想影响,在临床实践中继承和发扬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如唐代著名医学大家孙思邈是德艺双磬的代表,倡导“医乃仁术”,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18]。接诊前,“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展现了医者仁心的高尚品德,是治病救人的前提条件。接诊时,“若有疾厄来求救者,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疾病面前不分贫富、老幼、美丑、恩怨、亲友、种族、聪愚等均人人平等,一视同仁,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同等对待。见彼苦恼,若已有之医者尊重患者内心疾苦,能感同身受,像是自己患病一样全力以赴付出行动。治疗时,“亦不得瞻前顾后,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救死扶伤过程中难免会有困难险阻,应一切以患者为中心,生命至上为宗旨,不拒绝,不推诿,不瞻前顾后,考虑自身安危,爱惜自己的生命,全心全意地救治患者。如果见死不救就是含灵巨贼[19]。韩启德院士在其《医学的温度》中也认为,自从《黄帝内经》以来,医学从来都是为了疗愈他人的痛苦而努力,一直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医者既要有治愈疾病的本领,又要有疗愈心灵的能力,在治好疾病的同时,让患者从心理上得到安慰,让医学充满温度[20]。叙事医学其医疗理念是“以患者为中心”,医者、患者及其家属间建立合作关系,要求医者不仅要关注生理、病理等纯生物医学因素,而且还要关注患者疾病的故事,以及患者对疾病的内心感受、所需、所想和意愿。医者围绕患者提供其参与自身的照护或做出临床决策所需的教育和支持,让患者在理解的基础之上与医者共同做出决策,参与到自身的诊疗当中[21]。这与中医学“病为本,工为标”的人文思想如出一辙。

3.2“医国-医人-医病”与“生物-心理-社会”模式

古代中医最初的医疗模式是就病治病,随着社会的发展,在借鉴和融合传统文化“道、儒、释”哲学思想,逐渐地认识到人具有自然和社会的双重属性,将人放在宇宙自然环境和社会关系之中研究,认为人不能脱离自然、社会而独立存在,关注人体的脏腑气血、精神情志、自然环境、社会人情等各种因素对健康的影响[22]。在辩证方面,“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23]、“诊有三常,必问贵贱,封君败伤,及欲侯王”[24],指出四季寒热失常、情志喜怒失调、脏腑气血失和、社会地位变化等都是影响人体健康诱发疾病的因素。在论治方面,提出“一曰治神,二曰知养身,三曰知毒药为真,四曰制砭石大小,五曰知腑藏血气之诊” [25],体现了调摄情志、预防保健、养生康复、内外治法的整体论思想和“形神合一”的治疗观,涵盖了以“治未病”为主体的预防、以“四诊八法”为主体的医疗、以“养生摄生”为主体的保健与康复的全生命周期的医学。因此,中医学走向多因素的发展模式。唐代名医孙思邈承袭先贤的思想提出:“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26],这里的“医国-医人-医病”分别指的是“社会因素-心理因素-生物因素”,古代善于治病的医者分三个等级,最好的医者会考虑“社会-心理-生物”因素治病,中等的医者会考虑“心理-生物”因素治病,而低等级的医者只考虑“生物”因素治病。“医国-医人-医病”的整体医学模式被唐以后的医家继承发扬,其中关注心理因素对疾病影响表现得更为突出,代表医家有陈言、张从正等[27]。现代医学模式最初从生物因素的角度去研究病因和治疗,这种重技术轻人文的模式,导致医学的发展遇到了瓶颈,医患关系日趋紧张,自从恩格尔1977年提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使现代医学发展进入了全新的时代,从只关注生物因素的单因素模式,发展成将心理、社会因素提高到与生物因素同等重要地位的多因素医学模式,传统医学的“诊断-治疗”,向“预防-医疗-保健-康复”全生命周期整体治疗转变。这种模式与中医的“医国-医人-医病”模式相当吻合,不同之处是中医学还关注自然环境因素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其内涵更加的丰富。

3.3“四诊合参,以表查情”“整体论”与关注

中医调情志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司外揣内等方法全面诊察患者的精神情志状态。问诊时,在安静环境下,医者持严谨的态度,以患者主诉为线索,进行耐心地启发询问,让患者无任何顾虑的叙述病史,宣泄负面情感,正如《素问·移精变气论》言:“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闻诊时,关注地倾听患者主诉,语音语调,通过患者的语气的强弱、语音的高低、语速的快慢,可以诊察“怒、忧、恐”等负面情志,《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肝,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志为怒。肺,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志为忧。肾,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志为恐。”由此可知,怒时声忿厉而声高燥急;忧时语声低微而断续,哭泣哀叹;恐时声低语颤,低哼呻吟或尖声呼叫。望诊时,通过观察患者面部的神色和举止形态,可诊察患者精神情志状态。如得神、失神、假神,可推测脏腑的生理情况,疾病的轻重、预后等,《素问·移精变气论》言:“得神者昌,失神者亡”,《望诊遵经》又言:“怒则肝气逆、面苍;愧则心气怯、面赤。思则气结于脾、色黄以涩;喜则气发于外、色红且散。悲则气消于内、色泽减;忧则气并于中、色沉滞。恐惧者色脱而面白;惊怖者面青”。说明面部色泽的变化可以反映患者当下的精神情志状态。人的外形、姿态与精神情志、人格关系密切,观察患者的外形、姿态可以推知其个性特点进而诊察精神情志状态,《素问·经脉别论》言:“诊病之道,观人勇怯、骨肉、皮肤,能知其情,以为诊法也”。说明观察患者神态可辨识其勇敢或是怯弱,观察形态骨肉皮肤可知其强壮或是衰弱。《黄帝内经》时期先贤已经认识到情志与脉象的特殊关系,《素问·经脉别论》言:“人之居处动静勇怯,脉亦为之变乎?岐伯对曰:凡人之惊恐恙劳动静,皆为变也”。可见居住环境,心理、身体动静的变化,在脉象上均有相应的变化反应,并详细描述了“喜、怒、思、悲、恐”五种情志的脉象特点,如:“喜则脉缓”“怒则脉弦而急”“思则脉结”“悲则脉短而沉细”“恐则脉沉”,由此可知切察各种情志的特征脉象是中医洞悉精神情志状态的特异方法。此外,还需要结合心理测量技术,如:七情问卷[28]、中医肝脏象情绪量表[29]SCL-90SDSHAMDSASHAMA等量表进行评估,可以评定人格、情绪、智能、行为等,对情志病证具有特异性的诊断意义。因此,通过中医四诊合参,以表查情,心理评估可以全面地诊察患者的精神情志状态,其中重点是负面情志,是“关注”在中医调情志临床表达路径之一。

“形神合一论”认为,形为神之体,神为形之主,形神不可分离,《素问·上古天真论》言:“形与神具,而尽终其天年”,这是中医调情志关注生物、心理因素的具体体现,此外,还强调关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社会因素对疾病的影响,将上述维度作为独立的,不可替代的病因学因素纳入到疾病诊断,将其视为患者治疗和康复的重要因素[29]。如《素问·疏五过论》言:“诊有三常,必问贵贱,封君败伤,及欲侯王。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痿躄为挛”;又言:“凡欲诊病者,必问饮食居处,暴乐暴苦,始乐后苦”。强调通过四诊对患者进行全面了解,从而掌握完整的疾病信息,找寻患者发病根源[30]。上述是中医调情志整体论的临床体现,是“关注”在中医调情志临床中又一表达路径。

3.4调情志与再现、归属

调情志实则是情志相关疾病辨证论治的过程。医者把四诊、心理评估的主、客观信息,在认识共情、情绪共情的基础上,通过综合分析、反思判断、病历书写再现的思辨过程,辨清情志疾病的病因、性质、部位,以及正邪之间的关系,从而实现精准诊断,运用行为共情制定最符合患者需求的治疗方案,经过临床互动过程,医患之间建立伙伴关系,促进医患双方付诸积极地行动。这是叙事医学“再现、归属”在中医调情志的临床表达路径。

情志疾病是现代临床上的常见疾病,何燕玲等[31]调查8 487例综合医院门诊患者抑郁障碍、焦虑障碍、抑郁和焦虑共病的校正患病率分别为12.0%8.6%4.1%,有其中任一诊断的患病率为16.5%,如何准确地辨别情志疾病不容乐观。大多数患者由于病耻感等原因,首选会到综合性医院就诊,主诉是患者的躯体症状而不是情志问题,因此给医者辨证论治带来困难,而发现患者情志问题的线索,往往隐藏在患者疾病叙事里,医者要善于倾听细节,听懂隐喻,再现求证,从而实践辨证求因、治病求本的中医诊疗和人文关怀。

笔者曾接诊一位38岁的女性,职业教师,因“睡眠欠佳、反复疲劳1年余”来诊。病情概要:入睡困难,眠浅易醒,疲劳乏力,情绪急躁,口干苦,月经先后不定,提前或延后2周,经量少,大便难排,先干后稀,小便正常,纳食欠佳。既往患有甲状腺结节病史。外院给予逍遥丸、柴胡疏肝散等中药口服,结合针灸治疗近1年,症状减轻,停止治疗后,自觉疲劳感更甚,情绪急躁,入睡困难,每日需口服安定1片助眠。

详细询问病史,关注的倾听。

我:“有什么不舒服?”(身体前倾、眼神交流)

患者:“我来看睡眠的,入睡很困难,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感觉一根针掉地上我都能听到,头脑想法特别多,无法安静下来,白天感觉疲劳没精神,很容易发火。”

我:“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患者:“口总是觉得干苦,月经不规律,提前或延后2周,经量比以前少了,大便总是先干后软,胃口不好。”

我:“多长时间了?”

患者:“反反复复有1年多了。”

我:“之前有没有诊疗过?”

患者:“在其他医院吃过逍遥丸、柴胡疏肝散等中药和针灸治疗将近1年,治疗时会好一些,停止后又打回原形,现在每日要吃1片安定,不然通宵都睡不着。”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患者:“我也不清楚,也许和压力有关吧?”

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患者:“常常在面对学生的时候需要克制自己负面情绪,平时工作、职称的晋升都给我带来很大的压力,两年前单位体检发现甲状腺有结节,医生说问题比较严重,(展示超声报告:甲状腺右侧叶内囊性病灶,ACR评分8分,TI-RADS5类,左侧叶下外侧稍高回声结节。)我在市里其它三甲医院复查结果都差不多,医生建议手术治疗,由于害怕手术未同意,采用保守治疗一年后稍好转(展示超声报告:甲状腺结节右侧TI-RADS4a类,余同前)。虽然家人也经常安慰我,但是我还是会经常想到不好的结果,觉得整个人生就要完了,越想越睡不着觉(开始落泪)……”

通过“为什么”开放性问题,引导患者述说出疾病故事,认真倾听,与患者眼神交流,不时的点头给予安慰和肯定,重新梳理患者的疾病故事,发现工作压力、过度担忧甲状腺疾病和负面情绪宣泄不畅是其发病根源,与患者沟通其发病的缘由,患者表示认同和理解。进行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抑郁量表测评,评分为23分和18分,患者焦虑抑郁明显。切脉为弦数,再结合之前的诊疗情况,反思其病因病机,诊断患者是由于情志不调导致“一气周流”受阻[32],引发一系列躯体症状,属于心身疾病范畴,中医诊断为:郁病;瘿瘤,证型为:肝郁气滞、痰瘀互结证[33]。治疗方案应在疏肝理气的基础上加活血化瘀,软坚散结,结合调情志方能取效。现场给予“开之以义理”“陈说利害”[34],告知其失眠、甲状腺结节都与情志不舒,压力宣泄不畅有直接关系,通过展示中医药治疗失眠、甲状腺结节成功案例,暗示鼓舞患者克疾的信心,纠正其患病一辈子就完了的以偏概全错误认知,解构其僵化的思维,提升其自我效能感,告知治疗过程中运动、饮食、起居等相关注意事项解除其顾虑,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手术而已。正如《黄帝内经》言:“人之情,莫不恶死而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虽有无道之人,恶有不听者乎”。此时,患者一改愁苦面容,不再固执原有想法,答应要积极配合治疗。方用加味逍遥散化裁:柴胡、郁金、香附、当归、白芍、牡丹皮、栀子、薄荷、夏枯草、山萸肉、山药、生姜各10 g,积雪草、白术、茯苓各15 g,生地黄20 g,生龙牡30 g。日一剂水煎400 mL,分早、晚饭后各温服200 mL。方义:逍遥散疏肝解郁、健脾和营;牡丹皮、栀子清解郁热;夏枯草、牡蛎、积雪草软坚散结消肿;生地黄、山萸肉、山药补益肝肾,滋水涵木;龙骨、牡蛎敛精藏神,安神助眠。考虑到患者工作性质不便每日来院治疗,采用耳穴压豆外治法,取穴:心、肾、肝、脾、脑、皮质下、神门、枕、内分泌,每次取4穴,一周1次交替使用。经1周治疗后患者自觉症状减轻过半,心情喜悦,信心倍增。此后,每周复诊与我积极地沟通身体状况,共商优化治疗方案。继续治疗3个月后,患者情绪平稳,睡眠正常,精力充沛,复查甲状腺超声示:未见明显异常,患者痊愈。

医者需要从患者生活化的信息,过去的诊疗经历中整理出病史和体征,通过反思,逻辑推理,重新组织,再现给患者求证,结合详细的查体与量表评估,就能精确诊断和拟定最符合患者需求的治疗方案。诊疗过程中当患者的“内心疾苦”可以被述说,被聆听、被感受、被关心,被尊重,负面情志被释放、被认识之后,医患之间就建立了联结,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或许治疗方案与之前的区别不大,但因为医患共同面对了发病的根源,治疗方案就会起到良好的疗效。

4 结语

综上所述,中医调情志涵盖了临床的各个阶段,是中医学以“病为本,工为标”,整体诊疗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临床中的运用可以扩展叙事医学的临床路径,丰富实践方式,而叙事医学理论又为中医调情志提供了现代的医学理论诠释和支撑。通过四诊合参以查情、关注倾听以共情,反思再现以辩情,调摄情志以舒情,针药结合以治情等方式,不仅能全面了解患者的心身状态,疾病感受,所需所想所愿,提升患者的自我效能感,实现情志疗愈、心理慰藉和躯体康复,而且还凸显中医学整体观念,形神合一,治神为要的特点。医患初诊的情感共情,多轮复诊会面,高频反馈与沟通,使医患形成长期的情感联结,建立伙伴关系。据心理治疗有效的各项因素研究,治疗关系占比40%成为最重要的因素,远高于理论模式和技术的占比15%[35]。这样的伙伴关系能给患者带来更好的临床疗效、更佳的医疗体验,为医者带来更大的职业成就感和认同感,使医患双方均受益,是中医人文精神的最佳体现。中医调情志的特色疗法和具有中国特色的人文精神,吸收融合叙事医学人文理念和实践方式,对构建新型医患人文诊疗模式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鼓励医患双方均书写平行病历,交流分享,共同学习,促进医患双方共同决策,改进医患心身健康观念,推动医患关系进一步融洽[36],值得进一步探索。

利益冲突 作者声明无利益冲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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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号:10.3760/cma.j.issn.1671-0282.2023.01.027


关键词: 情志 调情志 叙事医学 关注 再现 归属